庄子内篇注卷之二 素八
明匡庐逸叟憨山释德清注
齐物论
物论者乃古今人物众口之辩论也盖言世无真知大觉之大圣而诸子各以小知小见为自是都是自执一己之我见故各以己得为必是既一人以己为是则天下人人皆非竟无一人之真是者大者则从儒墨两家相是非下则诸子众口各以己是而互相非则终竟无一人可正齐之者故物论之难齐也久矣皆不自明之过也今庄子意若齐物之论须是大觉真人出世忘我忘人以真知真悟了无人我之分相忘于大道如此则物论不必要齐而是非自泯了无人我是非之相此齐物之大旨也篇中立言以忘我为第一若不执我见我是必须了悟自己本有之真宰脱却肉质之假我则自然浑融于大道之乡此乃齐物之功夫必至大而化之则物我两忘如梦蝶之喻乃齐物之实证也篇中以三籁??端者盖籁者犹言机也地籁万籁齐鸣乃一气之机殊音众响而了无是非人籁比竹虽是人为曲屈而无机心故不必说若天籁乃人人说话本出于天机之妙但人多了一我见而以机心为主宰故不比地籁之风吹以此故有是非之相排若是忘机之言则无可不可何有彼此之是非哉此立言之本旨也老子云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多言数穷不如守中此齐物分明是其注疏以此观之则思过半矣。
南郭子綦(子綦乃有道之士隐居南郭)隐几而坐(端居而坐忽然忘身如颜子之心齐此便是齐物论之第一工夫)仰天而嘘(因忘身而自笑也)?焉(解体貌言不见有身也)似丧其耦(此言色身乃真君之耦耳今忽焉忘身故言似丧其耦)颜成子游(子綦之弟子)立侍乎前曰何居乎(言先生何所安心乃如此乎)形固可使如槁木(子綦既已忘形则身同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形忘而机自息故心若死灰子游言形与心固可如槁木死灰乎)今之隐几者非昔之隐几也(言昔见隐几尚有生机今则如槁木死灰比昔大不相侔矣)子綦曰偃(子游名)不亦善乎而问之也(言问之甚不善也)今者吾丧我(吾自指真我丧我谓丧忘其血肉之躯也)女知之乎(言女岂知吾丧我之意乎)。
此齐物以丧我发端要显世人是非都是我见要齐物论必以亡我为第一义也故逍遥之圣人必先忘己而次忘功忘名此其立言之旨也。
女闻人籁(乃箫管之吹而有声者)而未闻地籁(即下文长风一鼓万窍怒号)女闻地籁而未闻天籁夫(即众人之言论乃天机之自??)。
将要齐物论而以三籁??端者要人悟自己言之所出乃天机所??果能忘机无心之言如风吹窍号又何是非之有哉明此三籁之设则大意可知。
子游曰敢问其方(问三籁之所以)子綦曰(先说地籁)夫大块(天地也)噫(爱去声)气其名为风(言大风乃天地之噫气如逍遥六月之风为息此抟弄造化之意)是(指风)惟无作(起也)作则万窍怒号(言大风一起则万窍怒号)而(汝也)独不闻之翏翏乎(翏翏长风初起之声也)山林之畏佳(摇动也)大木百围之窍穴(言深山大木有百围者则全身是窍穴)似鼻(此下言穴之状有似人鼻之两孔者)似口(似人之口横生者)似耳(似人之耳斜垂者)似枅(有方孔之似枅者)似圈(有圆孔之似圈者)似臼(有孔内小外大似舂臼者)似洼者(有长孔似有水之洼者)似污者(似浅孔似水之污者上言窍之形下言声)激者(故有声如水之激石者)謞(音孝)者(有似响箭之声而謞者)叱者(如人叱牛之声者)吸者(如人吸气而声细若[(冰-水+〡)*ㄆ]者)叫者(有声似人高叫者)号(音豪)者(有低声若号者)宎者(如犬之细声而留者)咬者(若犬吠之声者已上窍之声也)前者(前阵风也)唱于(声轻而缓)而随者唱喁(后阵而声重)冷风(零风)则小和(风一吹而众窍有声如和)飘风(大风)则大和厉(猛也)风济(止也)则众窍为虚(谓众窍之声因风鼓??大风一止则众窍寂然言声本无也)而(汝也)独不见之调调之刁刁乎(调调刁刁乃草木摇动之余也意谓风虽止而草木尚摇动而不止此暗喻世人是非之言论而唱者已亡而人人以绪论各执为是非者)。
此长风众窍只是个譬喻谓从大道顺造物而散于众人如长风之鼓万窍人各禀形器之不同故知见之不一而各??论之不齐如众窍受风之大小浅深故声有高低大小长短之不一此众论之所一定之不齐也故古之人唱于前者小而和于后者必盛大各随所唱而和之犹人各禀师承之不一也前已唱者已死而后之和者犹追论之不已若风止而草木犹然摇动之不已也然天风一气本乎自然元无机心存于其间则为无心之言圣人之所说者是也争柰人人各执己见言出于机心不是无心故有是非故下文云夫言非吹也以明物论之不齐全出于机心我见而不自明白之过此立言之枢纽也知此可观齐物矣。
子游曰地籁则众窍是己人籁则比竹是己(言已知地籁则是比竹无疑故不必更说)敢问天籁子綦曰夫吹万不同而使其自己也(言天籁者乃人人??言之天机也吹万不同者意谓大道本无形声托造物一气散而为万灵人各得之而为真宰者如长风一气而吹万窍也以人各以所禀形器之不一故各各知见之不同亦如众窍之声不一故曰吹万不同使其自已者谓人人迷其真宰之一体但认血肉之躯为己身以一偏之见为己是故曰使其自己谓从自己而??也此物论不齐之病根也)咸其自取怒者其谁耶(此一言直指齐物之功夫直造忘言之境也咸者皆也取犹言看取乃返观内照之意也怒者鼓其??言之气乘气而后方有言也谁者要看此言毕竟从谁而??也但知言从己??而不知有真宰主之若不悟真宰则其言皆是我见非载道之言由此是非之生终竟而不悟也要人识取真宰也)。
齐物之意最先以忘我为本指今方说天籁即要人返观言语音声之所自??毕竟是谁为主宰若悟此真宰则外离人我言本无言又何是非坚执之有哉此齐物论之下手工夫直?示人处只在自取怒者其谁一语此便是禅门参究之功夫必如此看破方得此老之真实学问处殆不可以文字解之则全不得其指归矣下文大知闲闲将此众窍音声作譬喻文虽不伦而意实然也。
大知闲闲小知间间大言炎炎小言詹詹(大知谓仁义纲常为知者闲乃阑槛所以防物不逾越者也小知间间谓法度准绳斤斤一毫不假借者与夫工啇计利之人皆此类也大言炎炎谓纲常之说气??熏人使不敢犯也詹詹谓分别利害精密不漏也此天地间人所有之知唯此两等而已此皆小知乃世俗之知耳故所言者非是天然特出于机耳故次明之)其??也魂交其觉也形开(此??觉开合盖言其机也谓??时其块交合其机闭而不??觉时形开其机??于见闻知觉故与境相接)与接为构日以心斗(接谓心与境接心境内外交构??生种种好恶取舍不能暂止则境与心交相斗构无一念之停也)缦者(此下形容心境交构之心机也缦谓软缓乃柔奸之人也)窖者(窖谓如掘地为阱以?人乃阴险之人也)密者(密谓心机绵密不易露也)小恐惴惴(惴惴恐惧貌谓假作小心状有所畏乃小人也)大恐缦缦(缦缦谓宽松之状乃大奸之人纵有大恐而佯为不采示不惧也)其??若机括其司是非之谓也(机乃弩之??括乃箭之括谓拿定伤人之机括其司是非乃主刁讼之人也)其留如诅盟其守胜之谓也(诅盟心藏其事不肯吐露如有咒誓者乃执己是不肯输与人也故曰守胜)其杀如秋冬以言其日消也(此小知之人日与心斗而机心如此之不同总之自伐真性天理日消如秋冬之杀气绝无生机可望也)其溺之所为之不可使复之也(言此等机心之人沉溺于所为以为是不可使复其真性也)其厌也如缄以言其老洫也(厌即厌足饱满之意言此等人机心厌满于中至老愈深所谓老奸之人也)近死之心莫使复阳也(言一生用心如此至死不能复使其本明也)。
此一节形容举世古今之人未明大道未得无心故矜其小知以为是故其所言若仁义若是非凡所出言皆机心所??人人执之至死而不悟言其人之形器虽似众窍之不一其音声亦似众响之不同但彼地籁无心而人言有心故后文云言非吹也因此各封己见故有是非物论之不齐者此也所谓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乎中峰云三界尘劳如海阔无古无今闹聒聒谓是故也此下形容其情状。
喜怒哀乐虑(思虑也)叹(嗟叹也)变(变态不常也)慹(忧疑不动也)姚(灾祥也)佚(纵散也)启(开心也)态(装模样作态度也)乐出虚(言其人虽不同其情状虽不一其实自亦不知其所发如乐之出于虚即老子云虚而不屈动而愈出之意也)蒸成菌(言此等情状皆非清净心中所出乃??于秽浊之气如菌之生于粪壤故其言之不足采也)日夜相代乎前而莫知其所萌(言其此等之人秽浊心机??形诸梦觉接其境日夜与心为斗相代而不已其实不自知其萌动处不知谁为之主也)已乎已乎(犹言且住且住我知之矣)旦暮得此其所由以生乎(前云怒者其谁耶今言人之机心所??不知所萌今要人人识取自己主人公故云旦暮得此所由以生将一此字暗点出个真宰乃有生之主旦暮者即死生昼夜之道也得此以生要人悟此耳)非彼无我非我无所(彼即上此字指真宰也谓非彼真宰则不能有我之形若非我之假形而彼真宰亦无所托)取是亦近矣(前云咸其自取怒者其谁今云取是是即上此彼二字意指真宰也谓人能识取此真宰亦近道矣)而不知其所为使(谓真宰乃天机之主其体自然而不知其所为使之者)若有真宰(到此方拈出真宰二字要人悟此则为真知矣)而特(但也)不得其朕(朕兆也言真宰在人身中本来无形故求之而不得其朕兆也)可行(言日用云为无非真宰为之用)已信(言信有真实之体可信)而不见其形(但求之而不见其形容耳此即老子云杳杳冥冥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之意)有情(实也)而无形(谓有真实之体但无形状耳)。
前云知之不同此一节言各人情状之不一而人但任私情之所??而不知有天真之性为之主宰因迷此真宰故任情逐物而不知返本故人之可哀者此耳前云咸其自取怒者其谁到此却??露出真宰要人悟此则有真知乃不堕是非窠臼耳。
上言真宰虽是无形今为有形之主若要悟得须将此形骸件件看破超脱有形乃见无形之妙故下文??之。
百骸(骸骨也人有三百六十骨节总而言之曰百骸)九窍(耳目口鼻有七通前后有九)六藏(藏者心藏神肝藏魂脾藏意肺藏魄肾藏志通命门为六举一身之形尽此数件而已)赅而存焉吾谁与为亲(赅犹该也言该尽一身若俱存之而为我不知此中那一件是我最亲者若以一件为亲则余者皆不属我矣若件件都亲则有多我毕竟其中谁为我者此即佛说小乘析色明空观法又即圆觉经云四大各离今者妄身当在何处此破我执之第一观也)汝皆悦之乎其有私焉(言汝身中件件皆悦则有私焉者则有多我矣)如是皆有为臣妾乎(言如是件件皆我若无真君主之者此时臣妾但供使令耳非其主也)其臣妾不足以相治也(若件件但供使令若臣妾者然臣妾不能相治谁为管摄耶)其递相为君臣乎(若递相为君臣则无一定之主矣)其有真君存焉(若件件无主乃假我耳其必有真君存焉既有真君在我而人何不自求之耶)如求得其情与不得无益损乎其真(言此真君本来不属形骸天然具足人若求之而得其实体在真君亦无有增益即求之而不得而真若亦无所损即所谓不增不减迷之不减悟之不增乃本然之性真者此语甚正有似内教之说但彼认有个真宰即佛所说识神是也)。
庄子心胸广大故其为文真似长风鼓窍不知所自立言之间举意构思即包括始终但言不顿彰且又笔端鼓舞故观者茫然不知其脉络耳如此篇初说天籁即云吹万不同而使其自己也咸其自取怒者其谁耶则己立定脚跟要人自看识取真宰只是一言难尽故前面大知闲闲已来皆是??挥吹万不同只到旦暮得此已下方解说咸其自取怒者其谁方拈出个真宰示人今此一节乃说破形骸是假我要人撇脱形骸方见真宰即是篇首丧我之实也。
向下只说世人迷真逐妄乃可哀之大者盖悲愍之意也。
一受其成形(言真君本来无形自一受躯壳以成形)不亡以待尽(则不暂亡只待此形随化而尽)与物相刃相靡其行尽如驰而莫知能止不亦悲乎(言真君为我有形之主而不知所养使之与接为构日与心斗以为血肉之躯故被外物相伤如刃之披靡往而不返可不悲乎)终身役役而不见其成功(言驰于物欲终身役役劳苦而竟不见其成功不知竟为何事)苶然(疲貌)疲役而不知其所归可不哀耶(言为名利劳形终身役役以至苶然疲??而竟莫知所归宿人生之迷如此可不哀耶)人谓之不死奚益(世人如此昏迷之至其形虽存人谓不死有何益哉)其形化其心与之然可不谓之大哀乎(言其妄情驰逐而不休而形骸与之俱化而心亦与之俱溺而不悟如此可不谓之大哀乎)人之生也固若是芒(无知貌)乎(言人生固如此之无知乎)其我独芒而人亦有不芒者乎(言唯我独芒然无知耶而世人亦有不芒者乎此庄子鼓舞激切之语也)。
此一节言真君一迷于形骸之中而为物欲之所伤火驰不返劳役而不知止终身不悟可不谓之大哀者耶由其迷之也深颠倒于是非而不觉也故下文方露出是非二字。
夫随其成心(现成本有之真心也)而师之谁独且无师乎(言人人具有此心人皆可自求而师之也)奚必知代而心自取者有之(此句谓何必圣人有之盖知代者乃圣人知形骸为假借故忘形而自取于心者也)愚者与有焉(虽愚者亦与有焉)未成乎心而有是非(言人未悟本有之真心而便自立是非之说)是以今日适越而昔至也(言其实未至以为至以此是非者是自欺也)是以无有为有(所谓未得为得强不知以为知也)无有为有(言此自欺之人)虽有神禹且不能知(言神禹虽圣其知虽广亦直知其所至之处若此等人以无为有又何能知之)吾独且柰何哉(神禹且不能知吾独且柰何哉甚言此辈难与言大道也)。
此一节言是非之端起于自欺之人强不知以为知且执己见为必是故一切皆非盖未悟本有之真知而执妄知为是此等之人虽圣人亦无柰之何哉可惜现成真心昧之而不悟惜之甚矣由不悟真心故执己见为是则以人为非此是非之病根也。
下文方发明齐物论之主意。
夫言非吹也(前但敷演世人不悟真宰但执我见以未随其本有之真心但执妄见所以各各知见不同到此方入物论谓世人之言乃机心所??非若风之吹窍也)言者有言(故所言者非任真宰乃有机心之言)其所言者特未定也(以任一己偏见之言故其所言者特未定其果是果非也)其有言耶其未尝有言耶(此要人返观本来有此言耶未尝有此言耶即此一语便令人自知而齐物论之功夫略示于此矣)其以为异于鷇音(鷇音者乃鸟在壳将出啐啐之声谓是天机之音全出无心而人之有心之言与鷇音不同要人自看取)亦有辩乎亦无辩乎(辩谓彼此诤辩也谓人返看语言如鷇音时此则有辩论乎无辩论乎要人??言当下自返观也)。
此一节将明物论之不齐先指出言语音声本无是非若任天机所??则了无是非之辩然绝言处乃齐物之旨已揭示于此欲人就此做工夫看破天机则是非自泯矣从夫言非吹也起直至后文成亏章末此之谓以明止为一大章计七百四十余言节节生意最难一贯必细心深观乃悟其妙。
向下方的指出是非之人乃迷真执妄之流也。
道恶乎隐(隐谓晦而不明也)而有真伪(谓大道本无真伪先设问道为何不明而有真伪耶)言恶乎隐而有是非(谓真人之言本无是非设问为何真言隐而有是非耶)道恶乎往而不存(言道若无真伪则了无取舍何往而不存耶)言恶乎存而不可(若言出于自然一任天机则有何所说而不可但为道隐而言亦伪言伪而是非因之而生也)道隐于小成(言道本不隐但隐于小知之人所成者小故大道不彰耳)言隐于荣华(荣华谓虚华不实之言也以言不载道故但涉浮华故至言隐矣)故有儒墨之是非(到此方指出是非之人盖端为儒墨而??以儒厚葬墨子薄亲故互相是非当时庄子与孟子同时以孟子辟杨墨曰予岂好辩哉故有是非之辩故以儒墨并之)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言儒以厚葬为是乃墨子之所非者故曰是其所非墨以薄亲为是而儒非之故曰非其所是)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则莫若以明(言儒墨二家互相是非皆未明大道但各执我见耳未必为真是也苟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莫若明乎大道则了无是非之辩矣)。
此一节方指出是非之端起自儒墨当时虽有处士横议而儒墨为先唱意谓杨墨固失仁义矣而儒亦未明大道也故两家皆无一定之真是故以此为??论之张本盖言辩是非滥觞于儒墨傍及诸子后单结指于惠子皆不明之人乃丧道者也。
下先明本无是非而人不自知故妄执己见起是非耳。
物无非彼(言若天地间一人执我则尽天下之人皆彼也故曰物无非彼)物无非是(言若一人执己为是则人人皆执己为是则天下无不是矣故曰物无非是)自彼则不见(言若但见彼之非则不见自己之非矣)自知则知之(言若自知其非则知天下无不是矣故曰自知则知之)故曰彼出于是(言彼之非盖出于我之是)是亦因彼(言我之是亦因彼之非由人不自知故但执己是所以不能泯是非也)。
此一节言人苦于不自知故以己是为必当若彼此互相易地而观则物我两忘是非自泯乃见本来无是非也。
下文??明是非本无特因对待而有。
彼(彼非)是(我是)方生之说也(方谓比方对待之意也言是非本无盖因人我对待而有也)虽然(下一转以明对待无有了期)方生方死方死方生(言对待是非比之生死一般生而死死而生生死循环无有了期若将死字作灭字看亦妙)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是者为可不是为不可以此终无两可之时)因是因非因非因是(言此是因彼非彼是因此非皆不自知自明之过也)是以圣人不由而照之于天亦因是也(言圣人不由世人之是非而独照明于天然之大道故是为真是故曰亦因是也此言圣人之因是乃照破之真是不似世人以固执我见为是而妄以人为非也此即老子之人法天)。
此一节言世人之是非乃迷执之妄见故彼此是非而不休唯圣人不随众人之见乃真知独照于天然大道了然明见其真是故曰亦因是也此是则与众天渊故以亦字拣之前云与其儒墨互相是非莫若以明明即照破之义故此以圣人照之于天以实以明之明此为齐物之工夫谓照破即无对待故下文??挥绝待之意而结归于莫若以明。
是亦彼也彼亦是也(此承上圣人照破工夫则悟我之是即彼之非彼之非亦即我之是如此互观则何是非之有)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如此互观则是非两忘)果且有彼(彼非)是(我是)乎哉果且无彼是乎哉(若是非两合于大道果然有是非哉果然无是非乎哉)彼是莫得其耦谓之道枢(言是非两忘则坦然一际绝诸对待如此彼是莫得其耦耦对待也绝待即道妙之枢纽也)枢始得其环中以应无穷(环则不方中虚则活而能应以譬道之虚无若得此虚无道枢则应变无穷)是亦一无穷非亦一无穷也(言是非泯同于大道则是亦是道非亦是道如庄子诽薄尧舜此一于大道也)故曰莫若以明(前云与其儒墨之是非莫若以明说到圣人照破则泯绝是非而与道游则无往而非大道之所在故此结之故曰莫若以明)。
此一节言圣人照破则了无是非自然合乎大道应变无穷而其妙处皆由一以明耳此欲人悟明乃为真是也则物论不待齐而自齐矣此即老子之天法道。
下以指马喻本无是非之意。
以指喻指之非指(以我之触指喻彼之中指为非我之触指)不若以非指喻指之非指也(不若以彼中指倒喻我之触指又非彼之中指矣)以马喻马之非马(马双陆之戏马也马有黑白之分虽有黑白皆马也若以彼黑马喻我之白马非彼之黑马)不若以非马喻马之非马也(不若以彼黑马倒喻我之白马又非彼之黑马矣)天地一指也万物一马也(若以此易地而观指马无二则是非自无由圣人照破大而观之不但人我一己之是非自绝则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斯则天地一指万物一马耳又何有彼此是非之辩哉此盖从莫以明一语??出圣人不由而照于天释以明之意故此结归照破工夫真能泯是非万物齐一欲人于此着眼也)。
此一节??挥圣人照破则泯绝是非天地万物化而为一。
下文释为一之所以。
可乎可(谓人以为可则我亦因而可之)不可乎不可(人不可则我亦因而不可之)道行之而成(谓任道而行无有不合于道者成现现成成不必分别也)物谓之而然(然者自是也谓人谓之而然者)恶乎然(谓所以然者何耶)然于然(谓然于自己心中之为然耳)恶乎不然(言人因何而不然耶)不然于不然(谓人所以不然者但彼心中自以为不然耳)物固有所然(言物物实有一定之然譬如药之参喙用参则喙不然且用喙时用参则不然矣此则物物皆有一定之实然也)物固有所可(物有在此不可而在彼亦有可用者)物无不然物无不可(由此观之则天下物无有不然亦无有不可者)故为是举莛(屋梁也)与楹(屋柱也)厉(音赖癞病之恶人也)与西施(美妇人也)恢(大也)恑(诈也)谲(诡也)怪(怪异也)道通为一(言莛楹之长短厉施之美恶恢恑谲怪之变状以人情视之其实不得其一样难其无是非若以道眼观之则了无长短美恶之相一际平等此言非悟大道决不能齐天下之物论也)其分也成也(如截大木以为器在木则为分在器则为成故其分即成也)其成也毁也(然器虽成于木则毁如此岂可执一定为成毁哉)凡物无成与毁复通为一(若就一边而观似有成毁若通而观之则无成无毁故复通为一以此而观万物又何是非之有)。
此释上天地一指万物一马之意必以道眼观之自然绝无是非之相是非绝则道通为一矣。
下文方指归于道。
惟达者(达道之人)知通为一为是不用而寓诸庸(惟达道之人知万物本通为一故不执己是故曰不用既不用己是但寓诸众人之情庸众也谓随众人之见也)庸也者用也(解庸者用也谓用众人之好恶为好恶也)用也者通也(由其能用故能通众人之志也)通也者得也(言能通达于道者无往而不自得苟自得则无是非之执矣)适得而几矣(言达道之人能适于得则几近于道矣)因是已(言达者通达于一虽万变而不失其道此则无往而不是如此因是乃真是也)已而不知其然谓之道(谓至无往而不达则了无是非顺物忘怀则不知其所以然谓之道此老子道法自然)。
此一节要忘是非必须达道之圣人知万物一体故无是无非无适而不可顺乎自然此谓之道上面说了许多展演铺舒直到此方指归一道字因是己之己字乃极尽之处言圣人极尽只是合乎自然之道如此而已合乎道则自然归一后文言愚人强勉要一故卒莫能一也。
劳神明为一而不知其同也(谓未违大道强勉以己见要为一而不知其本来大同也)谓之朝三何谓朝三(谓执己见为必是要一众人之见即如狙之喻也)曰狙公(养猿之人)赋芧(输芧粒以食猿也)曰朝三而暮四众狙皆怒(言众狙执定朝应多而夕应少)曰然则朝四而暮三众狙皆悦(狙公以本数颠倒之)名实未亏而喜怒为用亦因是也(三四之名同而实数亦同但狙之所执己见以朝四为必是故不核其实而但喜其名耳此皆不能忘是非者如夷齐之类是也)是以圣人和之以是非而休乎天钧(天钧谓天然均等绝无是非之地也前云照之以天故此结云休止乎天均)是之谓两行(两行者谓是者可行而非者亦可行但以道均调则是非无不可者)。
此一节言工夫未到自然之地强勉要一其是非而不悟玄同之妙者似此之人但能因是不能忘非正如夷齐介子之流其行虽高不无愤世疾俗之心又如儒墨各执一端为是乃但能可其可不能可其不可虽然离是非卒不能一是非即其所操未尝不是元非道外只以各执己见为是乃成颠倒故如狙公之七数名实一般而喜怒为用各别此特劳神明为一者而不知其大同者也须是圣人和同是非休乎天均两忘而俱行之故能和光同尘混融而不辩则无可不可矣。
下文意谓古之人知到本来无物玄同之境故本无是非自后渐渐不济矣。
古之人其知有所至矣(上言不知道者劳神明强一而竟莫能一故此言古之真人有真知之至处至者本来无物之地也故下徴释)恶乎至(问何以为至)有以为未始有物者至矣尽矣不可以复加矣(本来无物已前乃道之极处无以知也)其次以为有物矣而未始有封也(其次虽适有形犹知识未凿似浑沌初分人心纯朴然尚未有人我之封之封犹彼此界限也)其次以为有封焉而未始有是非也(其次虽有彼此界限其风尚朴素而未有是非之心去道不远)是非之彰也道之所以亏也(自是非一彰而大道丧矣)道之所以亏爱之所以成(爱私爱于一己也成前云一受其成形自迷真性成此形骸固执为我故大道亏损多矣)果且有成与亏乎哉果且无成与亏乎哉(苟以大道而观果且有成亏乎无成亏乎若真见得本无成亏则是非自泯矣)。
此一节言由迷大道则成我形我成而道亏矣前云一受其成形不亡以待尽直说到此处方透出一个爱字为我执之本以成其一己之我则所成者小而大道隐矣申明前云道隐于小成之意也。
后文意由所成者小故举世之人终身役役而不见其成功故以三子??之。
有成与亏故(故字副墨作昔字)昭氏之鼓琴也(由上云爱成而道亏又要显本无成亏故引三子??之昭文善鼓琴是成一家之业后其子不能鼓琴是亏损了家声也)无成与亏昭氏之不鼓琴也(意谓当初不勇成鼓琴之名则其子亦未有亏损家声之说)昭文之鼓琴师旷之枝?也(又引师旷作证言师旷最聪明之人却使眼盲不见枝?而行此便是有成亏处)惠子之据梧也(惠子与庄子同时为友而惠子有口才善辩论庄子意谓惠子辩论虽成而大道已亏故以二子成亏比之以善辩而不明道即如师旷聪明而眼盲即其子亦不能世其辩论之业故如昭文之鼓琴)三子之知几乎皆其盛者也故载之末年(言从事以终其身也)惟其好之也以异于彼(言三子之笃好将以异乎人也)其好之也欲以明之彼(言他人又有好三子之知者而三子自以为至又欲以己之能将明示之于彼谓教他人也)非所明而明之故以坚白之昧终(此句意独指惠子本未明道而强自以为明而又明之于他人故无大成竟以坚白昧之以终其身)而其子又以文之纶终(上句惠子之成亏此言昭文之成亏)终身无成(言惠子以坚白之昧终此终身无成也昭文之子学父之琴亦终身无成若惠子之不辩昭文之不鼓琴又何成亏之有哉言其道之所以亏者正以成者小耳)若是而可谓成乎虽我亦成也(言若惠子之可谓成者庄子言如此则我之不成可谓之成也)若是而不可谓成乎物与我无成也(若是而不可谓成则人与我皆未是成者也)是故滑疑之耀圣人之所图也(滑疑之耀者乃韬晦和光即老子昏昏闷闷之意谓和光同尘不炫己见之意言光而不耀乃圣人所图也)为是不用而寓诸庸此之谓以明(言圣人不以知见夸示于人亦不以己见为必是故不用其是而但寓于庸众之中前所谓以明者乃是大成者此也)。
此一节结文来意甚远从夫言非吹也起而下及道恶乎隐而有真伪以道隐于小成言隐于荣华乃至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莫若以明论起一层以至枢始得其环中则结之曰莫若以明为第二层次从指马喻论起以明道通为一引出惟达者知通为一为是不用而寓诸庸乃点出一道字以作活眼次借狙公名实未亏从一亏上??挥道之所以亏由爱之所以成以此爱之所以成一句又远结前立义中一受其成形及随其成心而师之两成字之意谓若受其成形即爱之所以成故道有所亏此有成有亏也若随其成心而师之则本无成亏因有成形故有辩论是非之彰盖由此耳是以成形成心二意作骨子也此道隐小成言隐荣华有自来矣皆未悟明大道之过也故先揭示之曰莫若以明次又论道枢则又云故曰莫若以明今论到底结归成亏指出惠子是第一不明之人故持坚白之辩昧了一生故末后指出滑疑之耀之圣人乃不自是之人故缴归为是不用而寓诸庸之达者乃结之曰此之谓莫若以明其文??自夫言非吹也起至此约七百余言方一大结其文与意若草里蛇但见其动荡游衍莫睹其形迹非具正眼者未易窥也至若三子之成亏其昭文乃业之有成亏者师旷乃形之有成亏者惠子则道之有成亏者总结道隐于小成言隐于荣华而末结归于圣人此圣人即结前云惟达者知通为一为是不用而寓诸庸之义如此深观乃见此老之文章波澜血脉之不可捉摸处。
此之谓以明己结了前夫言非吹也以来一章之意到此又从滑疑之圣人上生起立意??论圣人无是无非至下文无适焉因是已二百三十余言为一章。
今且有言(谓世之立言以辩论者)于此不知其与是类乎(是指上滑疑之圣人乃无是无非者谓今且有人立言为辩者不知与此圣人是相类乎)其与是不类乎(谓与此圣人为不类乎)类与不类相与为类则与彼无以异矣(谓今言辩之人不必说与圣人类与不类但以己见参合圣人之心妙契玄同则本无圣凡之别故与彼圣人无以异了无是非矣彼字即上是字指圣人也)。
此一节结二圣人欲人自悟而忘其已是也下虽然一转乃庄子特论本无是非之大同乃??明大道之原也便是他真知谛见处。
虽然请尝言之(言本无是非虽然如此尚未透彻故请尝试一论之)有始也者(即老子无名天地之始)有未始有始也者(此言有始亦无谓无始也即老子云同谓之玄)有未始有夫未始有也者(此未始有亦无即老子云玄之又玄众妙之门此乃单言无形大道之原也)有有也者(有即天地人物老子有名万物之母也)有无也者(因天地之有乃推无名天地之始此盖就有形以推道本无形也)有未始有无也者(此言天地万物有形出于无形而大道体中有无不立故云未始有)有未始有夫未始有无也者(上言有无俱无此言俱无亦无迥绝称谓方是大道之玄同之域故以此称为虚无妙道)俄而有无矣(言大道体中了无名相一法不立故强称虚无大道忽然生起有无而不知谁使之也前云若有真宰而不知有所为使直论到此方回头照顾暗点于此)而未知有无之果孰有孰无也(言大道体中有无不立即今之有无谁使之为有无耶所谓若有真宰而求不得其朕今果返观至此有无尚无安有是非之辩哉)今我则已有谓矣(言有无既无了绝名相何有言论之辩耶然我既已于无言之中而有言说矣但我言本无言)而未知吾所谓之其果有谓乎其果无谓乎(言我今既已有言但言其无言耳如前所谓鷇音是也原出于天机了无是非之相世人但观我无言之言其果有言说乎果无言说乎但悟此无言之言则是非自泯矣)。
已前释言非吹也盖有机心之言也今庄子既说到忘言玄同之处意谓我今虽已有言乃从真宰而??是无言之言若会我无言之言则忘言而归一致矣。
下文重释忘言归一大小玄同了无是非如此乃真是也。
天下莫大于秋豪之末而泰山为小莫寿乎殇子(襁褓中子)而彭祖为夭(此二句极难理会以上文已论归大道之原今将以大道而一是非意谓若以有形而观有形则大小寿夭一定而不可易者今若以大道而观有形则秋毫虽小而体合太虚而太山有形只太虚中拳石耳故秋毫莫大而太山为小也殇子虽天而与无始同原而彭祖乃无始中一物耳故莫寿于殇子而彭祖为天也若如此以道而观则小者不小而大者不大天者不天而寿者非寿矣如此则天地同根万物一体何是非之有哉)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以道观之万物一体则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既已为一矣且得有言乎(既以为一物我两忘更复何言)既已谓之一矣且得无言乎(既已称谓为一则言恶乎存而不可哉)一与言为二(谓无形之一今称谓之为一则是两一成二矣)二与一为三(今又以言说彼两一则观待而为三矣)自此已往巧历不能得而况其凡乎(自以言相待而为三则相待无穷纵有巧于历数者不得终穷矣况其凡乎)故自无适有以至于三而况自有适有乎(言自无才适有则已成三而况自有适有则无极矣)无适焉因是已(无适者谓安心于未始有已前则湛然常一而不迁矣前云众人因是而有是非圣人不由而照之于天亦因是也故一往论到未始有物已前天地万物混而为一故不离于道如此为真是所言圣人因是者乃无适为是此正照之于天也此文之照应处)。
此一节明妙契玄同天地同根万物一体安心于大道不起分别则了无是非此乃真是故结之曰无适焉因是已。
下文又重提起一是字乃是非之根原。
夫道未始有封(本无形相人我界限)言未始有常(常者执定不化之意乃是非之言也任道而言则无可不可了无一定是非之相)为是而有畛也(只因执了一个是字故有是非分别之辩)请言其畛有左有右有伦有义有分有辩有竞有争此之谓八德(意谓从无适有则有无二字已成对待矣既有之后则有左右之序有左右则有伦义有伦义则有分辩则有争竞此相因而有乃执定而不可化者盖从一是字为病根只如以左为是而右则决不可易世俗之情以此分辩为能故谓之八德此德乃能义)。
前一往从迷至悟说到大道根底因是已一句已结绝了至此又提起大道本无是非不知这些分辩执着从何而有只要提出一个是字为病根要使人识得破。
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道包天地与太虚同体本无封畛只为众人迷大道而执己见为是故是非之辩由之而起圣人心与道合即六合之外未尝不知但存之而不论以非耳目之所及恐生是非故不论耳)六合之内圣人论而不议(六合之内圣人未尝不周知万物但只论其大纲如天经地义以立君臣父子之序而不议其所以之详)春秋经世先王之志圣人议而不辩(春秋乃为经世君臣父子之大经大法圣人但议其名分品节之详而不辩其是非之曲折)故分也者有不分也(夫道一而已本来不分但在天地有形之内而人伦之序不得不分人物虽分而道未尝分所谓性一而已矣)辩也者有不辩也(虽天地间有众口之辩其实有不可辩者乃忘言之大道存焉)曰何也(谓何以有不辩不分之义耶)圣人怀之(圣人与道为一明知万化之多而未尝分明知众口之辩而道非言之可及故葆光敛耀怀之于心而不示于人)众人辩之以相示也(众人其实未达大道之原而强不知以为知且执以己见为必是而以哓哓之辩??示于人故大道隐矣)故曰辩也者有不见也(故曰者引古语也老子云善者不辩辩者不善)。
此一节释滑疑之圣人与道为一以至无适焉因是己意谓圣人心同太虚即六合内外之事未尝不知但怀之而不辩以显好辩者其实未明大道也。
下文重释不言不辩之义。
夫大道不称(道本无名故不可以称)大辩不言(不言之辩是非了然)大仁不仁(不是有心要仁)大廉不嗛(嗛满也不以廉自满)大勇不忮(忮害也大勇乃自全道力非害于人也)道昭而不道(谓大道昭昭言则非道)言辩而不及(道本绝言纵有言辩亦不能及)仁常而不成(仁若常持有心则有私爱故不能大成万物)廉清而不信(信实也谓矫矫以自清立名则无实德矣)勇忮而不成(勇若有害人之意则为血气而不成道义之勇矣)五者园而几向方矣(五者名虽可行于世以皆出有心卒莫能行故几向方矣)故知止其所不知至矣(以上五者几方而不能行者以恃小知自私之过其实未知大道之原也由是而知圣人止其所不知之地乃以为至也此结前古之人其知有所至以来一章之义)孰知不言之辩不道之道若有能知此之谓天府(言所不知之地乃大道之原也此中本无辩论言说若有人知此不言之辩不道之道正若枢之环中以应无穷故能知此者谓之天府)注焉而不满(大道体虚大海不足以比其量故大地之水注之而不满)酌之而不竭(即大地酌取而亦不竭)而不知其所由来(所谓虚而不屈动而愈出而不知其所从来)此之谓葆光(葆犹包藏而不蕗也前云滑疑之耀圣人之所图以来只说到此乃结指其义曰此之谓葆光)。
前云滑疑之耀圣人所图故举六合内外之事圣人无所不知但知而不言以其大道本来无知无辩故也圣人安住广大虚无之中以游人世故和光同尘光而不耀是之谓葆光圣人工夫必做到此方为究竟故云圣人所图。
故昔者尧问于舜曰我欲伐宗(国名)脍(国名)胥敖(国名)南面而不释然其故何也(不释然者谓心中必欲伐之次罢而不能释然不知何故也)舜曰夫三子者犹存乎蓬艾之间若不释然何哉(言尧之心不广不能容物也且三子所处甚微细如蓬艾之间诚不足以芥蒂于胸中者若不释然何不自广也)昔者十日并出万物皆照而况德之进乎日者乎(言尧之德未至也昔者十日并出则光明广大万物毕照况德之胜过于日者乎苟自德已至则广大光明无物不容况三子之微细乎)。
此因上葆光之圣人其心广大如天府所谓圣人所图者盖由工夫做到至处乃如此耳此言工夫未到则其心不广不能容物故虽尧之大圣亦有所缺故十日并出为进德之喻以总结前意以终夫言非吹己来之意也下文重申明至人止其所不知以显圣人之成功以结死生无变于己而况利害之端乎。
啮缺问乎王倪曰子知物之所同是乎曰吾恶乎知之(要明不知之真知故托王倪以??挥)子知子之所不知邪曰吾恶乎知之(若有知则有所不知则非真不知之地矣)然则物无知邪曰吾恶乎知之虽然尝试言之庸讵知吾所谓知(此知乃世人之知)之非不知邪(谓世人之知不是我之不知耶)庸讵吾所谓不知之(我之不知)非知邪(言我之不知不是世人之知耶谓圣凡之知本来无二但世人习于妄知故偏执为是总非真知耳)且吾尝试问乎汝(??明不是正知之意)民湿??则腰疾偏死鳅然乎哉(言人但知安寝干燥屋宇若近湿则腰疾偏废而鳅卧泥中岂若人哉)木处则惴栗恂惧猿猴然乎哉(人处木枝则恐惧而猿猴以为安便岂若人哉)三者孰知正处(三者谓人鳅猿猴各知安其所习以为常于己未尝不是但各随一己俗习之知耳何者为正知哉)民食刍豢(乃民之所习知)麋鹿食荐(荐草也乃麋鹿所习知)蝍且(蜈蚣也)甘带(带蛇也)鸱鸦嗜鼠(此四者各以为知常味)四者孰知正味(以各知之味如此岂知正味哉)猿猵狙为雌(偏狙亦猿同形而类别)麋与鹿交(麋小而鹿大)鳅与鱼游(鳅无合与鱼游而孕子)毛嫱丽姬(二人皆美女)人之所美也鱼见之深入鸟见之高飞麋鹿见之决骤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美女人人所爱彼四物见之而惊走远去是果色之可美耶试问以下历举安居食色皆世人之所知也人则以为必是而不可易者然彼诸物各又不然是则谁为正知哉若执各人之知为然而彼又有不然者斯则世人之小知小见岂可执为真是耶)自今观之仁义之端是非之涂樊然肴乱吾恶能知其辩(将上人物各非真知则观今之以仁义为必是者岂真是哉且如仁义圣人以治天下而盗跖即以之为大盗若以圣人为是而盗跖亦是若以盗跖为非则圣亦非也如此是非不定吾何能尽知其辩哉)啮缺曰子不知利害则至人固不知利害乎(设此一问要显至人之德不同)王倪曰至人神矣(不可以利害名目)大泽焚而不能热(言至人岂但不知利害即大泽焚而不能热)河汉冱(冰冻也)而不能寒疾雷破山风振海而不能惊(言至人神超物表不与物对故物不能伤)若然者(若如此者)乘云气骑日月(即磅礴日月)而游乎四海之外死生无变于己而况利害之端乎(此结圣人之德谓至人与道混融神超物外卓出于死生而况世之小利害乎)。
此一节申明前文至人止其所不知以言世人各非正知而执为必是其所知者如此而已以此是非吾恶能知其辩哉以结至人不知之至乃超出生死之人岂常情可测耶下文说齐死生以梦觉观世人则举世无觉者以显是非之辩者皆梦中说梦耳文极奇而义极正。
瞿鹊子问乎长梧子曰吾闻诸夫子圣人不从事于务(言不以世故为事务)不就利(不知所利也)不违害(不知有害可避也)不喜求(言无求于世也)不缘道(言无心合道而无缘道之迹也)无谓有谓(以不言之教)有谓无谓(言??于天机无心之言如鷇音也)而游乎尘垢之外(超然游于物外也)夫子(孔子也)以为孟浪之言(孟浪谓不着实犹无稽之言也)而我以为妙道之行也吾子以为奚若(何如也)长梧子曰是黄帝之听荧也(谓汝之此言即黄帝听之亦荧惑而不悟也)而丘也何足以知之(意谓孔夫子亦世俗之人耳何足以知此哉)且女亦太早计(言瞿鹊子才闻此言即以为妙道之行亦计之太早也)见卵而求时夜(才见卵而便求报晓之鸡)见弹而求鸮炙(才见弹而便求鸮炙此太早计之譬也)予尝为女妄言之(予以至人之德为女妄言之)女以妄听之奚(奚何如也)旁日月(言至人之德如此)挟宇宙(宇宙在手乎)为其吻合(至人与万化[淴-心+口]然混合而为一体)置其滑昏以??相尊(??犹言??役也言自天子诸侯卿大夫士皆是以??役相役而相尊者此皆世之滑昏之人所为者至人不与物伍故一切置之而无心也)众人役役(役役于物欲而不自觉此皆以??相役役者)圣人愚春(春草之未萌也言圣人无心于世不识不知泊兮于未兆已前)参万岁而一成纯(圣人入于不死不生故参万岁而成纯言不有于世故圣人了无是非之心也)万物尽然而以是相蕴(言万物本来道通为一本无是非如圣人浑化故曰尽然但众人只以一是字蕴成我见故有生死是非之辩耳)予恶乎知说生之非惑耶(言本无生可欣而众人悦而贪之岂非惑耶)予恶乎知恶死之非弱丧而不知归者耶(言圣人视生如远逝视死如归家而众人恶死岂非弱丧而不知归者耶弱丧乃自幼丧失家乡者)丽之姬(丽姬美女也)艾(地名)封人(掌艾之官)之子也晋国之始得之也(丽姬纳于晋君)涕泣沾襟(言丽姬始至晋时以为不乐故涕沾襟)及其至于王所与王同筐床(与王同卧起)食刍豢(食美味遂以为乐)而后悔其泣也(既知其乐乃悔昔之不知为苦也此喻死者人之所归乃最乐者人不知耳)子恶乎知夫死者不悔其始之蕲生乎(若知死之乐安知不悔昔之不当求生耶此以为乐盖言得免形骸生人之苦累故以死为乐亦非佛之寂灭之乐以佛证之正是人中修离欲行得离欲界生死之苦而生初禅禅天之乐亦非世间人以死为乐也观者须善知其义)梦饮酒者旦而哭泣梦哭泣者旦而田猎(此言观人世如梦观死生如夜旦以此而游世间乃至人之行也梦觉相返者以未觉乎大梦故以死生为忧喜苟知梦觉一如则死生一条矣)方其梦也不知其梦也梦之中又占其梦焉(言世都在迷中而自不知其迷如梦中不知其梦也而世人且自以为有知为是而辩于人此如梦中占梦其实不自知其在迷也)且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也(必有大觉之圣人乃能正众人之梦语也)而愚者自以为觉窃窃然知之(而世之愚人好执是非之辩者而不自知在迷中而自以为觉故窃窃然私自以为知者故??示于人此举世古今昏迷之通病也)君乎牧乎固哉丘也(君乎者暗指尧舜已下之为君者牧乎暗指伊吕已下之卿相者固哉丘也明指孔子此通说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凡以仁义治天下而必要归于己是而为道者皆梦中说梦之人也)与女(指长梧子也)皆梦也予谓女梦亦梦也(即我说女梦我亦是梦中说女之梦耳)是其言也(如此梦言)其名为吊诡(吊至也诡怪也谓此梦说乃至怪之谈而女梦中之人亦信不及)万世之后而一遇大圣知其解者是旦暮遇之也(言必待万世之后遇一大觉之圣人知我此说即我与之为旦暮之遇也意此老胸中早知有佛后来必定印证其言不然而言大觉者其谁也耶)。
此一节明至人所以超乎生死而游人世者以观世间如大梦死生如夜旦忧乐如梦事迷中说是非如梦占梦迷中正是非如白日说梦事总而言之皆在大梦之中耳似此若不是至人看破谁知此是大梦耶愚者窃自以为觉岂不陋哉即自古尧舜已下之君相以及孔子皆梦中说梦之人耳庄子自谓我此说亦在梦中无人证者必待后世有大觉之大圣方知我今日之梦说不妄也此论极正大痛切而入圣工夫亦即于此可见矣此结前执是非之论也。
后文翻覆??明此意以结前文总归于大道之原。
既使我与若辩矣若胜我我不若胜若果是也我果非也邪(此释上皆在梦中之辩无能正者)我胜若若不我胜我果是也而果非也邪其或是也其或非也邪其俱是(两家俱是)也其俱非也耶我与若不能相知也(以俱在梦中说梦尔我谁能知其是非耶)则人固受其黮闇(暗昧不明白也)吾谁使正之(言彼闻尔我之辩者都被瞒了在暗昧之中将使谁人正之耶)使同乎若者正之既与若同矣恶能正之(使与汝一样人正之既与汝一般见识又何能正我之心耶)使同乎我者正之既同乎我矣恶能正之(使与我一样人正之既与我一般见识又何能正汝之心耶)使异乎我与若者正之既异乎我与若矣恶能正之(使不同尔我两家之人正之既绝与尔我不同识见各别又何能正尔我之是非哉)使同乎我与若者正之既同乎我与若矣恶能正之(既与我两家一样决不能正之矣)然则我与若与人俱不能相知也(言大家都在梦中辩梦占梦说梦事之是非毕竟何能相知哉)而待彼也耶(彼字近指前文所待大觉之圣人远则指前非彼无我之彼字意指真宰谓既举世之人都在迷中横生是非之辩如梦中诤论谁能解而正之除非是大觉之圣人出世方能了然明白若不待圣人直须各人悟了本有真宰则不由是非而照之于天然大道则是非亦泯绝矣故下句即云和之以天倪天倪即前之休乎天均皆释前照之于天谓真宰乃天然大道之体非世人迷执之我见也庄子文章脉络首尾相贯如地中之泉今此文横说竖说三千余言到此只以一彼字结之看是何等力量但看??论之端暗点出真宰但云非彼无我以一彼字为主到底猛然突出一句曰待彼也耶若看破此机轴则文章变化神矣)何谓和之以天倪(倪端倪也谓天然大道之实际也何谓二字乃重释之辞也前文并无和天倪之说但云圣人和之之是非而休乎天均始云圣人不由而照之于天盖此天倪即前之天均而结归照之于天以初从是非方生方死之间就要照之于天及说到劳神明而不能一则曰圣人和之以是非而休乎天均到此议论已完了故总前意乃曰何谓和之以天倪盖即结归和是非之天均也但以均字变为倪字故不识其意耳)曰是不是然不然(是然乃两家各执之偏见也)若果是也则是之异乎不是也亦无辩(言是既异于彼不是矣又何庸辩)然若果然也则然之异乎不然也亦无辩(谓然既异于不然矣又何庸辩哉)化声之相待(无而忽有曰化言空谷之响乃化声也谓观音声如空谷传响了无情识又何是非之有哉此一句又总结前地籁长风窍响音声唱和皆化声也若观言语音声如风吹窍响何有是非之执所以有是非者盖是有机心之言故竞执为彼此之是非耳故??论之初乃曰夫言非吹也为是非??端今齐物论已了必指归于地籁故曰化声相待乃究竟齐物之工夫若言语音声如地籁则言出天真了无机心乃真天籁也观前??端之地籁则振荡乾坤一假说话归结到了但轻轻以化声相待四字结之看是何等之胸襟致思笔力变化文章到此不可思议矣)若其不相待和之以天倪(此一句结齐物论之工夫也谓若果观举世言论之音声如风吹窍鸣则是化声相待则言出天机了无是非之执矣若其不能如化声相待则当和之以天倪而休乎天均则不由是非之情而当照之于天如此则物论不齐而自齐也不然则终无可齐之日矣)因之以蔓衍(蔓衍者谓散漫流衍即横说竖说如枢得环中以应无穷是一亦无穷非一亦无穷所谓恶乎存不可也以言出天真无往而非道故能和之以天倪则可矢口而谈故曰因之以蔓衍也)所以穷年也忘年忘义(前云于道有亏则辩者终身无成以自以为成故非成耳今载道之言出乎天真之自然随其成心而师之则无往而非道如此则优游卒岁了无成名之心身住世间心超生死则足以忘年了无人我彼此之分故能忘义而无一定之辩真人应世与物无竞如此而已)振于无竟故寓诸无竟(无竟者乃绝疆界之境即大道之实际所言广莫之乡旷垠之野皆无竟之义也言真人处世凡所振作举动皆与道冥一施为动作于大道之乡故曰振于无竟故栖神于寂寞冲虚故曰寓诸无竟此齐物论之究竟指归实际处也如此一篇大文章开端如许惊天动地若不指归实际则为荒唐之说矣)。
此一节总结齐物论之究竟处也首以丧我为??启则意在物论之不齐皆执我见之过也今要齐物必先忘我此主意也次将显世人之言语音声乃天机之所??但在有机忘机之别故分凡圣之不同故以三籁??端意在要将地籁以比天籁但人有小知大知之不同故各执己见为必是故说了地籁即说大知小知之机心情状之不一故不能合乎天机如地籁之风吹窍响耳如此者何也盖由人迷却天真之主宰但认血肉之躯以为我故执我见而生是非之强辩者盖迷之之过也故次点出真宰要人先悟本真要悟本真须先抛却形骸故有百骸九窍之说要人看破形骸而识取真宰若悟真宰则自然言言合道皆??于天真是所谓天籁也今之辩论之不齐者盖是机心之言故执有是非故立论是非之端首云夫言非吹也一句提起以生后面许多是非之情状皆从非吹二字??挥但凡人迷之而不悟在圣人已悟则不由众人之是非故凡所言者皆照于天也从此照之于天一语以立悟之公案故向下说到是非不必强一但只休乎天均则不劳而自齐一矣如是重重议论到末后是非卒无人正之者如举世古今皆是梦中说梦必待大觉之圣人方能正之即不能待大觉之圣人亦只须了悟各人之真宰则物论是非自明矣到此了悟之后是非自明则凡所言者皆出于天真如地籁无异矣故末后以化声相待一语以结之若未大悟则凡所语言皆当照之于天而休乎天均为工夫故以和之以天倪为结语此通篇之血脉立言之本意也但文章波澜浩瀚难窥涯际若能看破主意则始终一贯森然严整无一字之剩语此所谓文章变化之神鬼者也。
下文总以形影梦幻为结以见真实之工夫也。
罔两(影外之影也)问景曰曩子行今子止曩子坐今子起何其无特操与(言行止起坐不常何以无一定之特操也)曰吾有待而然者邪(影谓盖不由我以有待者形也)吾所待又有待而然者邪吾待蛇蚹蜩翼邪(言我所待者形若蛇蚹蜩翼之做物耳彼何知哉)恶识其所以然恶识其所以不然(言彼假形块若无知之物若蛇之蚹蜩之翼与真宰无相干者但任其天机之动作耳又何以知其然与不然耶意谓世人学道做忘我工夫必先观此身如影如蛇蚹蜩翼则我执自破矣)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相相然喜意)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言梦中为蝴蝶自喜自适竟不知其为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蘧蘧然僵卧之貌)周也(觉来依然一周耳)不知周之梦为蝴蝶欤蝴蝶之梦为周欤周与蝴蝶则必有分矣(言梦觉之不同但一周耳不知蝴蝶为周周为蝴蝶此处定有分晓要人看破则视死生如梦觉万物一观自无是非之辩矣)此之谓物化(物化者万物化而为一也所谓大而化之谓圣言齐物之极必是大而化之之圣人万物混化而为一则了无人我是非之辩则物论不齐而自齐也齐物以一梦结则破尽举世古今之大梦也由是观之庄子之学不易致也非特文而已矣)。
此结齐物之究竟化处故托梦觉不分以物化为极则大概此论立意若要齐物必先破我执为第一故首以吾丧我??端然吾指真宰我即形骸初且说忘我未说工夫次则忘我工夫须要观形骸是假将百骸九窍六藏一一看破散了于中毕竟谁为我者方才披剥出一个真君面目意谓若悟真君则形骸可外形骸外则我自忘我忘则是非泯矣此其中大主意也重重立论返覆??扬者此耳谓若未悟真君则举世古今皆迷如在大梦之中纵有是非之辩谁当正之耶纵有正之者亦若梦中占梦耳若明正是非必待大觉之圣人即不能待大圣亦直须各人了悟当人本来面目方自信自决矣要悟本来真宰须是忘我然忘我工夫先观人世如梦是非之辩如梦中事正是非者如梦中占梦之人若以梦观人世则人我之见亦自解矣虽解人我而未能忘言若观音声如响则言语相空如此则言自忘矣言虽忘而未能忘我则观自己如影外之影观血肉之躯如蛇蚹蜩翼此则顿忘我相不必似前分析也盖前百骸九窍一一而观乃初心观法如内教小乘之析色明空观今即观身如影之不实如蛇蚹之假借乃即色明空更不假费工夫也虽观假我而未能忘物故如蝶梦之喻则物我两忘物我忘则是非泯此圣人大而化之成功也故以物化结之如此识其主意摄归观心则不被他文字眩惑乃知究竟归趣此齐物之总持也观者应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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